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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伍德·安德森的《俄亥俄,温斯堡》被奉为美国现代主义文学的经典之作,那些破碎的叙事、孤独的小镇灵魂、被压抑的欲望,确实勾勒出一幅令人难忘的众生相。初读时,你会被那种赤裸裸的真实所震撼——原来早在一个世纪前,就有人如此精准地捕捉到了现代人的精神困境。那些被困在邮局窗口后的乔治·威拉德,那些在深夜厨房里喃喃自语的伊丽莎白·威拉德,他们的孤独像一根刺,猝不及防地扎进每个读者的心里。 但当你合上书页,让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在记忆里沉淀时,某种不适感开始蔓延。安德森确实撕开了小镇体面的外衣,可他拿着解剖刀的手势,总带着某种令人不适的优越感。那些被反复书写的"畸人"——口吃的牧师、偷窥的医生、在苹果堆里打滚的老教师——他们真的被平等地凝视了吗?抑或是成了作家展示洞察力的标本?最令人不安的是,当安德森描写温斯堡居民如何在压抑中扭曲时,他笔尖流露的不仅是同情,更有种近乎猎奇的兴奋。就像在说:看啊,这些可怜虫,他们甚至不会用语言表达自己的痛苦。 这种矛盾在女性角色的塑造上尤为刺眼。书中那些被困在围裙和厨房里的女人,她们被简化成情欲的符号或歇斯底里的代名词。伊丽莎白·威拉德在黑暗中的独白确实动人,但为什么所有女性角色的觉醒都必然伴随着癫狂?当安德森描写她们扯开衣领、在雨中奔跑时,到底是在为她们发声,还是在重复着某种男性视角的幻想?比起乔伊斯笔下那个拎着猪腰子在都柏林街头漫步的摩莉·布鲁姆,这些美国小镇女性似乎永远被困在他人预设的剧本里。 更值得玩味的是这本书的叙事结构。那些刻意断裂的章节、突然跳转的视角,被很多评论家赞美为现代主义的创新。但细读下来,这种碎片化与其说是艺术选择,不如说是作者掌控力不足的证明。当海明威用冰山理论藏起八分之七时,水面下的部分依然清晰可感;而安德森那些未完成的叙事线,常常真的就像被随意丢弃的草稿。最典型的是《虔诚》第四章,牧师最后的顿悟来得如此突兀,就像作者突然厌倦了这个角色,随手给他按了个廉价的救赎。 不可否认这本书的历史价值。在1919年,如此直白地描写小镇生活的阴暗面确实需要勇气。但百年后再看,那些被过分浪漫化的"畸人"形象,那些程式化的精神危机描写,都暴露出作者自身的局限。安德森确实打开了美国文学的新维度,可当他反复书写着相似的精神困境时,这种重复本身就成了另一种形式的逃避。就像他在现实生活中突然抛家弃子去追求作家梦一样,书中那些角色对现实的逃离,某种程度上也是作者自身焦虑的投射。 说到底,《俄亥俄,温斯堡》最持久的魅力可能不在于它的文学成就,而在于它完美诠释了现代人的永恒困境:我们既渴望被理解,又恐惧被看透;既想逃离庸常,又依赖着庸常提供的安全感。安德森捕捉到了这种矛盾,却没能超越它——而这,或许正是这本书至今仍能引发共鸣的真正原因。
俄亥俄,温斯堡
俄亥俄,温斯堡
俄亥俄,温斯堡
舍伍德·安德森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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