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书房

没有真正在社交场上碰得头破血流的人,永远不敢说自己完全理解了《爱玛》;但一个渴望在人际关系的迷宫中保持清醒的现代人,却必须反复阅读这部作品。我们可以承认自己不喜欢《爱玛》,因为书中那些精妙的社交算计常常令人不寒而栗;但世界文学必须为《爱玛》保留一个永恒的位置,否则就证明我们失去了审视自我的勇气。这些话或许显得偏激,但在人性更深刻的真实面前,这些偏激都显得恰如其分。 在奥斯汀笔下,海伯里村的每个居民都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表演。外表被礼仪包装,内心被偏见占据,行动被阶层束缚。舞会上的每个微笑都是精心设计的产物,茶会上的每句闲谈都暗藏玄机。爱玛·伍德豪斯登场时,自以为是命运的导演;直到故事终了,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蹩脚的演员。社交什么都不是,参与其中没有意义,如果有,那么参与社交的唯一意义就是认清它的虚无,而非追求什么由上流社会虚构出来的"体面"。 是阶级社会异化了每个本该真诚相待的灵魂,而这种异化,用现代术语来说就是认知偏差。是社交游戏让这些年轻人变得世故、虚伪、疲惫,让他们再也无法用纯粹的目光看待他人,也让他们的余生都在重复同一个动作:不断修正自己对他人的错误判断。爱玛对哈里特·史密斯的"改造"堪称经典案例,这种以关爱为名的控制,最终演变成一场灾难。当我们重读那些充满优越感的"指导"时,不禁要问: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是否也时常扮演着爱玛的角色? 然而这里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对比:我在阅读时不断想到奥斯汀另一部作品《傲慢与偏见》中的伊丽莎白。同样生活在严苛的社交规范中,为何伊丽莎白能保持清醒而爱玛却屡屡犯错?答案或许在于自我认知的差异。伊丽莎白清楚自己的局限,而爱玛沉溺于幻觉;伊丽莎白敢于承认错误,而爱玛习惯文过饰非。这种差异最终造就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奥斯汀似乎在告诉我们:在充满假象的世界里,对自己诚实是最大的智慧。 《爱玛》最令人震撼之处在于它的永恒性。两个世纪过去了,我们依然在重复着相同的社交谬误。现代人或许不再举办舞会,但朋友圈的点赞何尝不是一种新型的"礼仪表演"?我们嘲笑伍德豪斯先生的杞人忧天,却在疫情期间囤积卫生纸;我们鄙夷埃尔顿夫妇的势利眼,却在相亲时先问房车存款。奥斯汀笔下的人物穿越时空,活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照出我们内心最不愿承认的那部分真实。 重读《爱玛》时,我总想起那些被自己错误判断伤害过的人。也许每个读者都能在书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有时是自以为是的主角,有时是被误导的配角,更多时候是那个看不清真相的旁观者。这部小说的伟大之处不在于它给出了答案,而在于它迫使我们提出问题:我们真的了解身边的人吗?我们对自己的判断有多少把握?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中,保持清醒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 合上书本,海伯里村的迷雾渐渐散去,但现实世界的迷雾依然笼罩。奥斯汀用她锐利的笔触为我们提供了一盏灯——不是用来照亮他人,而是用来审视自己。在这个意义上,《爱玛》不仅是一部小说,更是一面照妖镜,照出每个人心底那个既可爱又可悲的"爱玛"。当我们能够坦然面对镜中的自己时,或许就离真正的人际智慧更近了一步。
爱玛
爱玛
爱玛
简·奥斯汀  著
立即阅读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