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书房

许多读者初遇《乐府诗集》,总觉其文辞俚俗,韵律不整,殊不知这正是汉魏六朝民间真声。郭茂倩所辑五百余卷,上至郊庙歌辞,下至陌巷谣讴,恰似一面铜镜,照见那个时代最鲜活的表情。我曾见今人用现代诗的尺度去丈量《上邪》的直白,用宋词的格律去挑剔《江南》的重复,这何异于以今绳古?乐府之妙,正在其不事雕琢处透着生民的血脉,在参差句式里藏着市井的呼吸。 昔年听师讲《陌上桑》,说那"日出东南隅"的起兴,实是汉代采桑女即景而歌的口头禅。今人读来觉得质朴,在当时却是街头巷尾最时新的调子。这倒让我想起章太炎论《尚书》的掌故——经典原本就是当时的白话,只不过沧海桑田,当年的鲜活口语成了今日的艰深古文。乐府尤其如此,那些"江南可采莲"的复沓,"长跪问故夫"的直诉,恰是未经文人打磨的语言琥珀。 不过真要读透乐府,还需懂得些门道。譬如《战城南》里"水深激激"的状声词,《有所思》中"双珠玳瑁簪"的器物名,现在看着生僻,却是汉代的寻常物件。我常建议读乐府前先翻翻《方言》《释名》,就像章先生强调读《尚书》要配《尔雅》。去年在敦煌残卷里见到"愿得连冥不复曙"的异文,才知今本《读曲歌》"愿得连冥不复曙"的"曙"字,原是唐代抄手按当时用语改的,原本当作"寤"。这类细微处,若无训诂根基,难免错过其中三昧。 乐府如酒,新酿时辛辣呛喉,陈年后方见醇厚。今人若觉其浅,或许是尚未尝出岁月沉淀的滋味。那些看似简单的"青青河畔草",实则藏着比《花间集》更深的生命悸动。我每读《孤儿行》,总在"兄嫂令我行贾"的平淡叙述里,听出两千年前某个真实孩童的抽噎。这种隔着时光的共情,才是乐府最动人的馈赠。
乐府诗集
乐府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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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茂倩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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