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书房

《汉书》这部纪传体断代史,在二十四史中显得格外沉重。班固倾注毕生心血编撰的这部巨著,就像一面擦拭得过于光亮的铜镜,照见的不仅是西汉二百三十年的兴衰荣辱,更映照着后世史家永远无法摆脱的叙事困境。当我们翻开这部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自诩的史书时,最先感受到的或许不是历史真相的震撼,而是某种难以言说的迷茫。 在《汉书》整齐划一的纪传体例背后,藏着太多令人困惑的裂隙。班固笔下的帝王将相,总是带着儒家理想化的面具。高祖刘邦的痞气被稀释成"宽仁爱人",武帝刘彻的暴戾被美化为"雄才大略"。这种刻意为之的叙事策略,让历史人物变得像陈列在博古架上的青铜器,虽庄严华美,却失去了生命的温度。我常常在想,当班固在兰台奋笔疾书时,是否也会对着那些简牍资料陷入两难——是如实记录那些不堪的宫闱秘事,还是将它们修饰成合乎礼法的道德寓言? 《汉书》十志的学术价值毋庸置疑,但那些精密如仪器的制度记载里,偏偏缺少了最关键的人性维度。食货志里看不见挨饿的百姓,刑法志里听不到囚徒的哀嚎,地理志中嗅不到市井的烟火。班固用严谨到近乎刻板的笔法,筑起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历史宫殿,却让我们这些后来者在其间迷路。有时我会突发奇想,若是司马迁来写西汉史,会不会在平准书的数字间穿插几句商贩的吆喝?会不会在描述酷吏时加上受刑者的惨叫? 最令人怅惘的莫过于《汉书》中那些戛然而止的传记。李陵投降匈奴后的心路历程,苏武牧羊时的心理挣扎,霍光废立君主时的真实考量,都被"春秋笔法"削去了血肉。我们看到的永远只是历史舞台上的提线木偶,而那些牵动丝线的微妙力量,却永远隐没在文字的阴影里。读至王莽传末尾那句"圣王之驱除云尔",竟莫名感到一阵寒意——究竟是谁在驱除谁?又是谁在定义"圣王"? 班固在《叙传》中自比孔子修《春秋》,可这部体大思精的著作终究没能成为他理想中的"万世法"。当我在图书馆泛黄的纸页间穿行时,常常觉得《汉书》就像它记载的未央宫遗址,虽然格局严整气象恢宏,却再难复原当年的真实样貌。那些被标准化叙事抹去的个体命运,那些被正统史观过滤的另类声音,或许才是历史最动人的部分。合上书卷时,耳边似乎响起班固在狱中写最后篇章时的叹息,这叹息穿过两千年时光,与当代读者的迷茫奇妙地共鸣着。
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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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固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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