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书房

偶然间翻到潘岳的《悼亡诗》,原以为只是寻常的悼念文字,细读之下才发现字字泣血。这组诗共三首,每首不过十余句,却将丧妻之痛写得入木三分。第一首写妻子新丧时的恍惚,第二首写睹物思人的哀伤,第三首写天人永隔的绝望,层层递进,把丧妻后的心理变化刻画得淋漓尽致。 读这些诗句时,我常想潘岳定是个极重感情的人。"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这样的句子,若非亲身经历,断然写不出如此锥心之痛。诗中提到的"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让我想起现代人失去至亲后,也会对着遗物发呆的情形。古今相通的情感,在这首诗里显得格外真实。 特别触动我的是诗中那些生活细节的描写。"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将失眠的痛苦写得如此具体;"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用双宿双飞的鸟儿作比,更显形单影只的凄凉。这些比喻既典雅又贴切,让人读来感同身受。我不禁揣测,潘岳在写作时,是否正对着亡妻的妆台,或是抚摸着她生前用过的物件? 诗中"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一句尤为痛彻。古人相信人死后归于黄泉,这种阴阳两隔的绝望,比现代人说的"永别"更添几分宿命般的悲凉。读到这里,我突然理解了为何古人要"结庐守墓"——那不仅是礼制要求,更是生者无法割舍的执念。 将《悼亡诗》与其他悼亡作品对比,更能体会其独特之处。与元稹"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深情不同,潘岳的诗更显沉郁;与苏轼"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旷达相比,潘岳的悲痛更为直接。这种不加掩饰的哀痛,反而让诗歌更具感染力。我注意到诗中反复出现的"永"字——"永幽隔"、"永潜翳"、"永辞",这种字眼的重复使用,恰如悲痛中人的喃喃自语。 读诗时,我常联想到现代心理学所说的"哀伤五阶段"。潘岳的诗中, denial(否认)与 anger(愤怒)并不明显,更多的是 depression(抑郁)与 acceptance(接受)的交织。"徘徊墟墓间,欲去复不忍"这样的诗句,活画出丧亲者在接受事实与拒绝现实间的挣扎。这种心理描写的精准程度,令人惊叹。 最让我深思的是诗末"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两句。潘岳引用庄子鼓盆而歌的典故,看似达观,实则暗含更深的悲哀——他明白时间会冲淡伤痛,却又不愿这份哀思被时间带走。这种矛盾心理,正是丧亲者最真实的状态。读到这里,我不禁掩卷长叹:原来千年前的人,与我们有着同样的情感困境。 《悼亡诗》之所以能流传千年,不仅因为其艺术成就,更因为它触及了人类最本质的情感。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习惯用"节哀顺变"来安慰丧亲者,却很少像潘岳这样,敢于直面死亡带来的心灵创伤。或许正因如此,重读这些古老的诗句,反而能给我们这些现代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慰藉。
悼亡诗
悼亡诗
悼亡诗
潘岳  著
立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