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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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宏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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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言者,知人之言也;知人者,知天之言也。"
啰嗦得要命,车轱辘话来回说。
翻开《知言》的那一刻,忽然觉得这薄薄一册竟比许多大部头更令人踌躇。胡宏的文字像一泓深潭,表面平静无波,俯身细看时却发觉自己的影子正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扭曲变形。古人说"知言"二字,原以为是通向智慧的坦途,读着读着却常在某个段落突然驻足——这话究竟是何意?那理又指向何方?
南宋的理学家总爱在字里行间埋设机关。胡五峰先生尤甚,他的句子像精心打磨的榫卯,看似严丝合缝,偏又留着几处让人辗转反侧的间隙。"性立天下之有"这般论断,初读时只觉气势恢宏,待要细究时却像握住一把流沙。理学的语言体系仿佛自成一国,我们这些误入的现代读者,带着满脑子科学思维与实用主义,在"心统性情"的迷宫里频频碰壁。有时候对着某个注疏发怔,忽然怀疑起自己的智力来。
最困惑的莫过于那些斩钉截铁的断言。胡宏说"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这话在十二世纪定然石破天惊,可放在当代语境里,倒像在雾中看花。我们这代人早习惯了相对主义的思维方式,突然遭遇如此绝对的真理宣称,就像近视者被强塞了副度数不符的眼镜。那些关于"仁体义用"的论述,字字如珠玑,可串成项链时总觉得有颗珠子颜色不对——是我的理解出了差错,还是时空的阻隔终究难以逾越?
不过最令人着迷的,恰恰是这种隔阂感。读《知言》时会不自觉地放慢速度,往往一段话要反复咀嚼三四遍。不同于现代学术著作的条分缕析,胡宏的思想总以碎片化的警句形式呈现,像散落在竹简上的星子。这种表达方式本身就在抗拒被轻易理解,它要求读者必须把自己的思维频率调到与作者相近的波段。可问题在于,我们真的能穿越八百年的认知鸿沟吗?那些被朱熹批评为"语道颇偏"的言论,在今人看来反而显出几分可爱。
夜里重读"心无生死"章,忽然意识到困惑本身或许正是阅读古书的要义。胡宏建构的这个世界观,就像他笔下的洞庭湖水,"澄源端本"之下暗流汹涌。我们这些后来者撑着现代性的小舟漂在上面,时而觉得抓住了什么,时而又被浪头打回原形。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倒比那些一目了然的畅销书更接近思考的本质。合上书页时,那些没能解开的疑团仍在黑暗中闪着微光,像未完成的棋局,等着某个灵光乍现的时刻。
当代人读古人书,总免不了要经历这种认知上的错位。我们带着民主社会的平等观念去看理学的尊卑秩序,用个体主义的视角审视集体本位的伦理观,就像用游标卡尺丈量云霞。《知言》里那些关于"圣人气象"的描述,在今天读来既令人神往,又透着几分陌生化的疏离。或许真正的收获不在于完全理解,而在于这种理解过程中对自身认知界限的觉察。
书架上那册泛黄的《知言》此刻静静躺着,纸页间还夹着许多未拆解的谜题。胡宏若知道八百年后有个普通读者为他的文字如此困扰,不知会作何感想。可能莞尔一笑,也可能提笔再添几句更晦涩的注解。这种跨越时空的智力博弈,虽然没有胜负,却在困惑的土壤里长出别样的思想植株。每次重读,那些原本笃定的理解又会泛起新的涟漪,就像石子投入深潭,永远测不准它的底在何处。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我向来对古代语录体著作保持审慎态度,《知言》这部被归入"湖湘学派"经典的著作也不例外。胡宏这个人很有意思,作为南宋理学家却反对"存天理灭人欲"的极端主张,这种矛盾性本身就值得玩味。但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任何古代思想著作都不可避免地带有其时代局限性。
翻开《知言》,扑面而来的是那种典型的宋代理学话语体系。"性本论"的论述看似深刻,实则陷入了一种循环论证的困境。胡宏说"性也者,天地鬼神之奥也",这种将人性神秘化的表述,在今天看来多少有些故弄玄虚。但有趣的是,当他转而讨论"心"的作用时,又表现出难得的务实态度,强调"心能成性"的主观能动性。这种摇摆不定的理论姿态,恰恰反映了南宋理学正在经历的思想转型。
全书分为十二卷,结构上延续了语录体的松散特征。第一卷讨论"天命"与"人事"的关系,第二卷阐述"心性"问题,后面各卷则涉及政治、伦理、教育等诸多领域。这种包罗万象的论述方式,既展现了理学家"格物致知"的学术抱负,也暴露了其体系化思维的不足。我特别注意到第三卷关于"为学"的讨论,其中"学贵力行"的主张至今仍有启发意义,但"学以成圣"的终极目标显然已不合时宜。
不得不承认,书中确实闪烁着一些超越时代的智慧火花。比如对"欲"的辩证认识,既不同于程朱理学绝对的禁欲主义,也不同于后来王学的放任倾向。胡宏提出"天理人欲,同行异情"的观点,在当时可谓独树一帜。但当我们细究其具体论述时,又会发现他对"人欲"的宽容始终戴着理学的镣铐。这种理论上的暧昧,让他的进步性大打折扣。
更值得警惕的是书中随处可见的道德说教。比如在讨论政治时,将治乱兴衰简单地归结为统治者道德水准的高低;在论述教育时,过分强调"变化气质"而忽视知识传授的重要性。这种道德理想主义,在当代社会尤其需要辩证看待。我们当然需要道德,但把一切问题都道德化,本身就是一种思想上的懒惰。
书中有些观点在今天看来甚至颇为危险。比如第五卷将女性排除在"为学"范围之外的主张,第七卷对商业活动的贬低,第九卷对法治的轻视。这些论述不仅不符合现代价值观,即便在当时也显得保守。我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越是涉及具体社会问题的讨论,胡宏的思想就越显得局促;而在抽象的心性论领域,他的思考反而更具开放性。这或许暗示了理学思想的一个根本缺陷——擅长形而上思辨,却拙于解决现实问题。
站在当代视角重读《知言》,我们需要保持清醒的认识。一方面要看到其中蕴含的辩证思维和人文关怀,比如对个性差异的尊重、对实践重要性的强调;另一方面也要警惕其道德绝对主义和复古倾向。胡宏试图调和"理"与"欲"的矛盾,但最终没能突破理学的思想框架。这种理论上的不彻底性,恰恰反映了传统思想现代转型的艰难。
阅读这样的古典著作,最忌讳两种态度:要么全盘接受,奉为圭臬;要么全盘否定,弃如敝屣。我们今天读《知言》,既不是要回到南宋的思想语境,也不是为了满足某种文化怀旧情绪,而是要通过批判性阅读,激活传统思想的现代价值。比如其中关于"学以致用"的论述,完全可以与杜威的实用主义教育观展开对话;对"心"的重视,也能与当代心理学某些发现相互印证。
最后我想说,任何思想遗产都需要经过创造性转化才能焕发新的生命力。胡宏的《知言》就像一面古老的铜镜,照见的不仅是过去的思想轨迹,更映衬出我们当下的认知局限。阅读它,不是为了寻找现成答案,而是为了培养一种历史思维的能力——在古今对话中,既看到思想的延续性,也看清时代的断裂性。这才是我们阅读古典应有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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