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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尔扎克卷帙浩繁的《人间喜剧》系列中,《金眼女郎》堪称最具异域风情却又最令人困惑的篇章。这部中篇小说展现了作家惊人的观察力与病态的想象力如何危险地交织——巴黎上流社会奢靡的帷幕被他暴力掀开后,露出的不是批判现实主义常见的道德寓言,而是一幅用情欲与暴力调和而成的哥特式油画。 叙事节奏的失控在这部作品里达到了令人眩晕的程度。开篇长达三十页的巴黎社会剖析堪称巴尔扎克式的炫技,那些关于街区分布与阶级特征的显微镜式描写,固然为后续剧情铺设了社会土壤,却让期待言情剧情的读者在密密麻麻的铺陈中逐渐失去耐心。当故事终于推进到亨利·德·玛赛与帕基塔的致命邂逅时,作家又沉迷于情欲张力的反复拉锯,男女主角每次相见都伴随着更新升级的感官描写,就像不断叠加的慢镜头,让本该充满悬念的偷情故事变成了黏腻的情欲标本。 人物塑造的符号化倾向暴露出巴尔扎克作为社会解剖师的冷酷。男主角亨利·德·玛赛这个浪荡子被赋予"巴黎之狮"的称号,却始终像个精致的空心人偶,其行为逻辑完全服务于作家"情欲毁灭论"的预设主题;而帕基塔所谓的"金眼女郎"更是个被双重异化的符号——既是东方主义幻想中的异域尤物,又是巴尔扎克女性画廊里又一个被物化的牺牲品。最令人不适的是小说高潮处的暴力场景,当帕基塔被揭示为同性恋者时,作家用近乎临床解剖的笔调描写了她的死亡,这种将人物突然推向毁灭的粗暴处理,与其说是戏剧性转折,不如说是作家对失控欲望的恐惧投射。 真正瓦解这部作品艺术完整性的,是巴尔扎克那无所不在的社会学注释。每当情节即将产生情感共鸣时,作家就会插入关于巴黎地理学、贵族经济学或者人种志学的长篇论述,这些本可成为亮点的社会观察,因与主线情节的割裂而变成了学术碎屑。当读者好不容易沉浸在这个充满香水味与蕾丝边的危险故事时,总会被突然跳出来的"论混血儿心理特征"或"论巴黎街区生态"之类的章节打断呼吸——这让我们不得不怀疑,巴尔扎克是否在写作过程中已经分不清小说与社会学专著的区别。这种将文学创作降格为人类学研究附庸的倾向,最终让这个本可惊心动魄的情杀故事,变成了镶嵌在《人间喜剧》庞大体系里的一枚畸形珍珠。
金眼女郎
金眼女郎
金眼女郎
奥诺雷·德·巴尔扎克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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