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续画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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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画品
姚最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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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烟雨里,总有些笔墨洇开了又干,像是画师悬在绢素上的叹息。姚最的《续画品》便是这样一卷残稿,隔着千年雾霭望去,那些被品评的丹青圣手们,竟像是游走在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影子。建康城的画师们用朱砂与石青涂抹出一个时代的困惑——当谢赫的"六法"已成金科玉律,后来者究竟是在追摹古意,还是在画框里困住了自己的魂灵?
翻开泛黄的纸页,张僧繇画龙点睛的传说仍在坊间流传。可姚最笔下那条破壁飞去的龙,当真是因为笔墨通神,还是乱世中人渴望挣脱桎梏的隐喻?我看着那些对顾恺之"格体精微"的赞叹,忽然想起他在瓦官寺画维摩诘时,曾将画眼留白月余。或许真正的困惑从来不在技法,而在画师与观者之间那道永远填不满的鸿沟。当姚最说陆探微"穷理尽性",可曾想过理与性本就是最难描摹的色相?
建康的画坊里,颜料研磨声总混着暮鼓晨钟。这个痴迷于品评等第的时代,将谢赫列为第三品,却让画迹早已湮灭的袁蒨高居第二。品藻之笔悬在每位画师头顶,像一柄裁纸刀,把活生生的艺术肢解成"气韵""骨法"的残片。我摩挲着书页上"虽欲游刃,理解终迷"的批语,忽然懂得姚最为何要在序言里写下"虽画有六法,罕能尽该"。那些被钉在品第榜上的名字,不过是后人解读南朝美学的密码本,而真正的画意早随清溪流水去了。
最令人怅惘的莫过于卷末那些佚名的画师。姚最记下他们"各擅一能"的绝技,却让他们的身影消隐在"未穷生动之致"的判词里。此刻窗外正飘着与南朝无异的细雨,恍惚看见那些无名画工在廊下避雨,衣袖沾着石绿颜料,而他们绘制的屏风早已朽烂成尘。或许《续画品》最残忍之处,就是将艺术定格成文字的同时,暴露了语言永远追不上笔墨的宿命。
合卷时惊觉墨香里藏着某种悖论:我们通过这些品评文字想象失传的画作,却永远无法验证文字是否扭曲了画作的灵魂。姚最笔下"意兼真俗"的陆杲,其真迹若现于今日,在我们这些看惯透视法的现代人眼中,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品评体系就像棱镜,既折射了艺术之光,也注定要分解它的纯粹。当我在博物馆玻璃柜前凝视某幅南朝摹本时,忽然懂得那些困惑——关于传统的重量,关于创新的代价,关于所有艺术批评终将面临的失语时刻。
这是一个艺术觉醒的时代。"画"的价值被重新定义。自南朝谢赫提出"六法"理论后,直至唐代张彦远完成《历代名画记》,各路画论家纷纷登场,在绘画批评领域掀起了一场深刻的变革。姚最的《续画品》恰如一颗明珠,镶嵌在中国画论发展的关键链条上。
画坛进行着激烈的理论交锋。只要"能移其形似",就有资格在艺术史上留下印记,其"师承源流"反倒成为次要考量。谢赫将顾恺之列为第三品,引发后世持续争议;姚最却独具慧眼,为这位"象人之妙,张得其肉,陆得其骨,顾得其神"的大师鸣不平。这种不囿于成见的批评态度,使《续画品》在美术史上获得了独特地位。
品评体系呈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气韵生动"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金科玉律,姚最提出"虽质沿古意,而文变今情"的进步观点,为绘画批评注入了新鲜血液。他对张僧繇"笔才一二,象已应焉"的疏体画法给予肯定,对陆探微"穷理尽性,事绝言象"的密体风格同样赞赏。这种兼容并蓄的审美取向,展现了六朝时期艺术批评的包容性。
画论家们进行着智慧的接力。谢赫建立体系,姚最予以补充;宗炳畅神,王微述情,各擅胜场。值得注意的是,姚最在品评画家时,既关注"丹青之妙",更重视"心敏手运"的创作状态。这种将技法与心性相结合的批评方法,对后世文人画理论的形成具有启示意义。相较之下,过分强调"形似"的批评标准,在这场艺术观念的变革中逐渐式微。
理论的嬗变折射出时代的变迁。当姚最指出"岂可曾未涉川,遽云越海"时,实际上是对当时某些好高骛远的创作倾向的委婉批评。他对"赋彩鲜丽,观者悦情"的世俗趣味保持警惕,更推崇"意周藻密"的深沉之作。这种既尊重大众审美又不媚俗的艺术立场,在今天看来仍具有现实意义。《续画品》或许篇幅不长,但其中蕴含的艺术思想,却如涓涓细流,最终汇入了中国美术理论的汪洋大海。
读《续画品》时正值对六朝文论着迷的时期,姚最那看似冷静的笔锋下藏着对"气韵生动"的执着追求。这位南朝批评家用短短千余字构建起绘画的骨骼,将谢赫六法演绎得更为通透。我总在揣度他品评画家时那份克制与热忱如何共存——既严守"迹有巧拙,艺无古今"的准则,又忍不住为张僧繇"思若涌泉"的才情击节。治艺术史的人常说此书是品评传统的延续,但在我看来,它更像块棱角分明的试金石:后世画家在它面前,要么显露出匠气的马脚,要么迸发出超越时代的灵光。如今重读,仍惊叹于那些看似平淡的评语里埋伏的锋芒,比如说毛惠远"纵横逸笔,力道遒雅"八个字,竟道破了中国画线条美学的精髓。这般严谨的文本,读时需如对古画,既要远观其格局,又要近察其皴擦,方不负作者斟字酌句的苦心。
很薄的书,但很深。看完后画变了。
"丹青之妙,未易言尽;续画之品,尤难定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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